金燦的陽光無情地灑落,映得地面如一面無法映射的鏡子,雲朵稀疏地點綴在慵懶的天幕,熾熱的風在偌大的球場上形成一波波熱浪,但反而助長那群學生們的幹勁。

球場上正如火如荼進行著排球激戰,不過其中一場似乎尚未就緒。

「殷商,妳真的要下場?沒問題嗎?」

他們略有顧忌地詢問叫殷商的女孩,她的髮色是黯淡的深棕色,蓬鬆的長髮隨意紮成一條辮子,厚重地躺在背上。

她很確信地點頭。

其他人見她執意要下場比賽顯得不知如何是好,他們面面相覷,低聲交談了起來,似乎要女孩考慮清楚,但卻沒人敢再向她提問。

氣氛就那樣僵著,大家臉色都不甚好看,這畢竟是比賽,他們實在是不放心交給一個不太熟的人,甚至從未注意到的人,可那個人就好死不死哪根筋不對,偏挑今天要打排球。

此時有個女孩先打破僵局,她一頭筆直的金髮綁成高高的馬尾,她充滿誠心的露齒微笑,一口整齊的貝齒閃耀閃耀,對著依舊面無表情的殷商說:

「小商,我們誠心歡迎妳加入,但……請小心別受傷了,好嗎?」

「好。」殷商終於有了反應,她蒼白無血色的臉蛋浮出靦腆的笑容。

因為如此,這場球賽得以開始,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就位,行走途中,一名削短髮的女孩略不滿的向剛才的金髮女孩小聲竊語。

「這樣讓她下場好嗎,莎萊?」她邊戴上護腕,「我都不知殷商會不會打排球。」

「沒關係,難得小商有意願主動參與,讓她試試也好。」

「可是……」短髮女孩還有意見。

「別說了。」莎萊斂起笑容,示意她住口。

短髮女孩不滿地努了努嘴,她是卡翠兒,總是元氣滿滿有活力,剪得齊短的髮尾亂翹得有型,她體態輕盈地跳定位,視線仍不停地飄向殷商那兒。

殷商面如死灰地立在場上,發白乾裂的唇微微張著,熱辣的陽光不留情的打在她身上,厚重眼鏡下的雙眼因光線刺眼而微瞇,她虛弱的身子快受不了陽光的摧殘,但她仍堅決地挺住身體。

身旁的少年看著她這樣,再也忍不住了,於是開口:「喂!妳可以嗎?我看妳一付要中暑的樣子。」

殷商又只是沉默地點頭。

少年快抓狂了,「那妳好歹也拿下眼鏡吧!」他抓了抓那紅棕色的短髮,原本上好膠的造型便被揉亂了,他很懷疑,到了二十一世紀怎麼還有人用那種古老的眼鏡,體型大、又厚重,那不是只有快進棺材的老學者在用的嗎?

想到這,他不滿地啐了一口。

“對不起,克里斯同學。”她用眼角餘光瞥了少年一眼,她知道他一向很注重勝利,又是校園風雲人物,「失敗」必得會強烈地破壞他的自尊,不過她有她想達成的目標,她要……能夠不畏地站在陽光下方。

「嗶──」哨聲響起,由對方先發球。

這是一計強而有力的上發,球快速的順時針旋轉,製造不安定的氣流以致於球是漂浮前進,它的落點區是在殷商那兒,只聞眾人一致抽了一口氣,心裡七上八下的,就擔心……

「啪!」清脆的聲響,殷商穩穩地擊到球。

一顆球高高向前飄去,莎萊緊接將球托到正確位置,而克里斯縱身一躍,快狠準的殺球落到對場,得分,同時獲得發球權。

「好樣的!克里斯!」大家高興地歡呼,並與克里斯相互擊掌。

接下來的每一次因那一計殺球的鼓舞,皆漂亮的得分,而艷陽也愈發毒辣,高溫使得光折射,整座球場似籠罩在火焚中,視野開始扭曲。

此次的輪轉,剛好是殷商發球。

她輕輕將球向上一拋,仰頭準備要擊球時……,那一枚遙不可及的金黃圓幣驟然闖入了她的視野,令她難受了起來。

一種被火焚燒的感覺竄出,影像也逐漸變為腥紅的火焰,喉嚨好乾、好飢渴,身體逐漸灰飛堙滅。

這種感覺真實得恍如昨日……

「磅!」她倒了下去,聽到球在她身邊落地,唉唉,不行啊!拖累了別人……心中百般抱歉,可意識已不聽使喚地散去。

「有人中暑了!」

球場一陣慌亂與吵雜,一個女孩沒意識地躺在球場,陽光依然毒辣。

* * * * *

她獨自一人在黑暗中行走,身體感到格外輕鬆。

但令人疑惑此處是哪裡,她記得剛才是在打排球賽,然後……然後……,接下來的事她也不曉得。

前方驀地出現一道光亮,她向那裡走去,眼前是一幅美好的場景。

星辰滿佈的夜晚,月華如降霜,十六、七世紀時的街道上獨獨只有兩人,他們親密的依偎在馬車旁,女孩有著金棕色的油亮髮絲,在微風裡翩然起舞,而男人有著一頭午夜般的黑髮,規矩的束在背後。

她看著那對情侶,心中隱隱有種懷念之感。

突地,天上的雲層浮動,擋住了那抹月色,天地間暗了下來,眼前一道白光,男人的嘴裡亮出一對雪白的尖牙,抵在女孩的喉嚨。

「不──」刺耳的尖叫劃破天際,不是那女孩的,過好半晌,她才知道那是自己發出來的……


睜開雙眼,映入眼前的是天花板,她作夢了。

她躺在一張不算柔軟的床上,空氣中有股藥味,她向四周望了望,發現自己在保健室裡,頭腦昏昏沉沉的。

想起來了,她在發球時昏倒了,是別人把她抬進來的吧……真是沒用啊!本想克服自己對陽光的障礙,卻高估自己的體能,反而給別人帶來麻煩了,怕是同學對她的印象又更壞了。

其實自己運動細胞不差,只是一到太陽下就沒輒,所以她的皮膚一直是蒼白的,而這次會靈機一動想試看看,多半是為了那個詭異的夢,那個如皇宮般的夢境,美麗卻不真實,美麗,是因為那滿溢的幸福;不真實,是因為那神話般的生物。

吸血鬼,這個有著人類外貌的噬血怪物,三番兩次出現在她的夢裡,離奇的是,她竟是與那生物相戀的人類,那個金褐色頭髮的美麗女孩是她,她們是同一人,但卻是迥然不同的靈魂。

夢裡的女孩美麗、聰慧,對於自己有十足信心,勇敢追尋真愛,而她的伴侶更是付出了遠超出想像的愛情。

而自己,暗棕色乾枯髮絲、蒼白的皮膚、無血色的嘴唇,陰沉而又渺小的存在,她就像是上色不完全的瑕疵娃娃,失去生命的光彩。

她不認為夢境一定是真實的,但也不認為自己會有浪漫情懷,與吸血鬼相戀,那是小說電影裡才有的情節,更是時下年輕少女的幻想,她是花樣年華的高中生,卻沒有那種浪漫細胞。

但她渴望夢境裡的愛情,她想像那女孩一樣,有著豐沛的色彩,陽光般炫目的色彩。

窗外依稀透入幾縷金光,投射在她的身上,她舉起一隻手,靜靜的停在半空,光耀下,白皙的手臂下有血液流經的健康粉紅,在枕頭上散開的髮絲染成了金棕色,就如同那女孩的耀眼色澤,這只有在陽光下才看的見。

所以,她渴望站在陽光下。

但身體卻矛盾的排斥。

無奈的嘆了口氣,她決定起身,簾外的保健室阿姨察覺到床上的人有動靜便走進來。

「殷小姐,妳醒了,有任何不適嗎?」

「感覺好多了,謝謝妳,布朗女士。」她從床上下來,整理衣著,「我可以回課堂上嗎?」看了一下錶,一點五十分,趕的上最後一堂課。

「欸?妳還要回去上課嗎?妳身體很虛,不如就提早回家吧。」布朗女士皺了皺眉。

對方都這麼說了,殷商也不好拒絕人家的好意,微躬了身子致敬,退出門外。

在走廊上她步履輕盈地行走,幾個高大的男孩從對面吵雜地過來,看來是在討論剛結束的球賽,但他們彷彿沒注意到眼前的女孩,就這麼走了過去。

他們和殷商同班,卻對她視若無睹,而且她還是班上唯一昏倒的人,不是他們無情,真的就只是「沒看見」。

她也明瞭自己存在感低,只能無奈以笑置之。

每個班級多多少少都會有少數份子屬於低調的隱形人,通常他們也會集結一起,算是同胞之間的關照,而她,算是那一類的,但又不太一樣,因連少數份子都會忽略掉她。

當在課堂上回答問題時,老師都失神似完全都不曉得有人回答了,又說了什麼之類的。

如此可悲的渺小,到甚至消失在這世間都無任何影響,就像是從未存在過這個人。

心中不免酸澀,但自己又能如何呢?


進到了教室,她回座位上收拾自己的物品,一面想著要如何知會老師早退的事,可想想,罷了吧!老師也不會注意到課堂上少一個人,這真是很諷刺的一件事。

「呀──」身旁突然來一陣高頻的尖叫,她不由得摀住耳朵,可好像沒什麼作用。

她轉了過去,看到一群女生對著一本雜誌吱吱喳喳,聲音很大,不想聽內容都不行。

「我的天啊!是他的專訪耶!他一向神秘,從不透露任何自己的事。」

「噢!是那位瑞典男模,羅蘭‧沙維德,我從沒見過像他一樣完美的模特兒,能拍出這麼奪人心魄的照片。」

「完美!迷人!」

見她們個個托腮捧心的,殷商也真佩服這模特兒的本事,不過她不怎了解這些時尚界的事,她從沒看過影視版的報紙,對明星八卦那些更是一問三不知。

東西收好後,她猶豫的立在原地,想詢問球賽的結果,拍了拍其中一個人的肩……呵,沒反應。

苦笑一陣,她提起書包出了校舍,往校內停車場走去,卻沒由來的一陣旋暈,她倚在她的二手福特轎車上,望著天上那斗大的太陽,呵……都忘了兩點多仍日正當中,加州的夏天可是熱又乾燥呢!還是別開車了,怕危險。

她拿起手機撥了家裡電話……語音留言,再撥了母親的手機……關機中。

沒辦法,只好搭計程車回家。

出校門後,馬上幸運的攔到一輛。

坐在車上,她依舊是安靜地看著窗外倏忽即逝的街景,倒是司機忍不住好奇先開口問她了,「小姐,看妳的樣子是個東方人,來美國玩的嗎?」

對於這問題殷商不由得一愣,她看起來不像遊客吧……但她仍禮貌地回答了。

「不,我本來就住這裡的,不過我的確有東方血統。」

「唉呀!真不好意思,原來妳也是我們的公民呢!」司機搔了搔頭。

接下來的氣氛又趨安靜,倒是殷商神色惆悵了起來。

她,是美國公民,享有綠卡,但也擁有一半的東方血統。她的母親在十幾歲時是個令人羨煞的金髮尤物,可是卻對愛情有著不實際的浪漫憧憬,當她十六歲花樣年華時,結識了一位來美做生意的台灣男子,據母親說,對方是個斯文儒雅,豐神如玉的人。

那天真少女就在他幾番甜言蜜語下,被奪走了心魂,也這樣尚未成年便懷孕,男人聽聞此事,仍信誓旦旦保證負責,然,卻在隔天,他倉皇地溜地無影無蹤,更令人震懾的是,他早已是個已婚之夫,對於這小女生,只是一時興起,金斯貓嘛!不吃白不吃。

被騙的母親雖傷心了好幾回,卻依然不憎恨男人,在她產下殷商後,不顧家裡反對,硬是要女兒從父親的姓氏,取中文的名字‧殷商。

在殷商懂事到能理解父親的事時,她不斷要母親改掉自己的名字,她不要……那個男人的姓氏,她不屑與那男人有任何關係。

可是母親總是一樣的說辭:「初戀總是留給人最甜蜜的回憶,所以我才幫妳取這個東方名字,讓我憶起他。」然後眼神有著藏不住的濃濃眷戀。

殷商長得不像母親,否則就是個美人了,雖然她棕髮灰眼,可相貌看來是個髮色淡的東方人,她討厭和那負心漢同個血統。

她晃了晃頭,想驅趕不愉快的記憶,而後俯首瞅著手機……沒有任何回電。

不禁苦笑一番,母親還沒停止對愛情的美好幻想,她應該是和最近新交的男友約會去了,聽說這次是個游泳教練,為人幽默風趣,她還保證說這次一定會成功,之後家庭氣氛會變熱絡之類。

深深無力感貫上全身,她不求有個父親,她認為自己有能力照顧母親,不想讓母親總是一次又一次期待落空,兩個人生活有什麼不好呢?

「叭——」喇叭鳴聲大響,對面迎頭衝來一輛大卡車,似乎是酒醉駕駛,還在大白天。

司機先生當下反應往左急彎,不料還是被擦到邊角,整輛車便翻了過去,向路旁一電線桿拉一條直徑滑行而去。

「唔……」好像撞到了頭,好暈,殷商一邊撫著頭,她現下處於倒頭蔥的狀態,但待她一看路況,發現離電線桿離不到一公尺,要是就這樣撞上的話……

她恐懼地閉上眼。

還來不及尖叫,車窗突然一聲輕響,碎了,接著,一道強勁揪住了她,也不曉得怎麼回事,只覺好像被拽出門外,落到一塊柔軟的地方。

等睜開雙眼,她人已在一旁人行道上,原先乘坐的車子和電線桿緊密貼合,車身早已殘破不堪,落了一地的玻璃碎片,而司機頭破血流地伏在方向盤上。

「小姐,沒受傷吧?」甜如馥蜜的嗓音從她正上方發出,距離好近好近。

她驚甫未定的抬頭,便對上一個人的臉,愣了一下。

對方的裝扮明顯不合時宜,在這樣的大熱天,他全身包裹地嚴嚴實實,一頂黑色鴨舌帽擋住大半的頭髮,一付大墨鏡下的眼睛捉摸不定。

他正被殷商坐在身下,十足當了肉墊。

意識到情況,一抹潮紅貫上臉頰,她慌忙起身,不料腳一拐,往前撲了一臉的灰。

男子好笑地將她一把拉起,唇邊勾起一絲弧度。

「謝謝。」她拍拍衣上的塵土,這下真是糗大了,不過,這個人的手怎麼這麼冰!暗暗驚剎之際,她仍禮貌地道謝,「今日承蒙你的幫助,敢問大名?」

她大膽凝視對方幾乎被遮掩住的臉,心裡一陣困惑,她很確信是眼前這人救她的,但他要怎麼在極短時間內將她帶出車外,況且車子是倒栽蔥的,還有那可扯壞車門的的怪力及移動速度又何解釋?

太多不可思議的事了,這種車禍要全身而退是奇蹟啊!

但別於殷商的凝重,男子倒是一派輕鬆,嘴角的笑意更濃了,他又用那迷惑心神的甜嗓回答:「我是……羅蘭沙維德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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