羅蘭啊……好好聽的名字,殷商在心裡默念幾遍並記下來,不過……怎麼有點耳熟?「嗯嗯……?」她困惑地偏著頭。

顯然她表情太過冷靜,沒有出現羅蘭預期中的驚訝。

「妳不相信我是本人嗎?」他的聲音聽來有點挫折。

「什麼?」她不明白話裡的意思,自己的確不認識這個人啊……

在還沒弄懂之前,救護車已伴隨急湊的鳴笛趕到現場,醫護人員正努力將變形的車門扳開,搶救傷患。

理應殷商也要過去的,雖然她是毫髮無傷,但羅蘭卻拉住她的手臂,帽沿下的髮絲輕輕飄舞,「我們先到別的地方再談吧!」

說完,不容許任何意見,將她拉進一條街巷裡。

他噙著一抹淺笑,開始卸下身上的配件,待他拿去墨鏡、帽子後,殷商向來無表情的面容也透出驚訝。

淡金色的髮絲輕盈地被風塑出率性的造型,淺薄的陽光遊弋於上,似乎落入了所有光彩;稜角分明的臉龐有如石刻,此時掛上一抹玩世不恭的笑容;細窄挺直的鼻樑更讓他眼窩顯得深遂,那冰藍的眼眸在裡頭閃著奇異的光澤。

他隨性地倚在牆邊,下顎微微揚起,似笑非笑地打量殷商的反應。

殷商雙眼發直地盯著他看,他很帥氣沒錯,可好像不是這個問題吧吧吧!他是拿掉了裝備,但她還是不知道他是誰呀。

「我真的不認識你。」她坦白道出心聲。

果不期然,他的笑容馬上凝結在臉上,「騙人。」

她嘆口氣,「我是說真的。」

「妳不會是從哪座山裡跑下來的原始人吧?」話語譏諷了起來,他臉上全是一付不可置信。

她亦無生氣亦無反駁,只是白了他一眼。

「開玩笑的啦!」看著她抑鬱的樣子,他心情突然好了起來,「走,我帶妳去看樣東西。」他一把拉起她的手大步邁去。

「喂喂……我沒說要去啊!」殷商無力地抗議著。

對方仍舊是一意獨行,刻意沒聽見她的話,逕自去想去的地方,她本可以拒絕的,但彷彿有某種隱形的壓力罩著,帶著不容忤逆的權威。

他們穿梭在曲折的小巷道,這裡光線昏暗,窄巷裡的商店都是一些七零年代的老店,原本光鮮亮麗的招牌在時間磨損下褪了色,老舊剝損的牆磚隱蔽在樓層間的陰影中,呈現可佈的暗紅色,像是乾枯的濃稠血跡。

忽然,視線豁然開朗,刺眼的陽光像桶水潑了下來,殷商不由得瞇起眼睛,透過細窄的眼縫看出去,原來已經出了巷子。

這裡是離學校不遠的市區,熙來攘往的車子行駛在寬廣的馬路,時而見到一群華裔人士在路上交談,高聳林立的大樓座落於此。

羅蘭將她帶到人行道上,停了下來。

殷商趁此趕緊將手抽回,揉了揉無知覺的手掌,天哪!都大熱天怎麼有人手冰成這樣,而且堅硬像大理石。她仰首看著高她一顆頭的羅蘭,開口問道:「要看什麼呢?」

羅蘭微笑著不語,撇了撇下巴指向一處。

她疑惑地看過去,只見一棟大廈的外牆掛了一張大看板,當中是某時尚品牌的代言人,他側倚在黃銅製的欄杆,金髮飄揚,冰藍惑人,精壯修長的體格比希臘雕像還完美,整個人呈現是一種低調的優雅,但又不時流露出一種不羈的率性。

殷商緩慢地轉頭望向身旁這六呎多高的男人,好一陣子才吐出一句話:「是你。」

他輕輕頷首,耀眼的陽光在他金色的睫毛上留連,映出的陰影落在那極地之海般的藍眼珠,含輝閃動。

殷商呆立地盯著他,一時無法回神,幾個小時前班上女生的對話在她腦裡響起:

『我的天啊!是他的專訪耶!他一向神秘,從不透露任何自己的事。』

『噢!是那位瑞典男模,羅蘭‧沙維德,我從沒見過像他一樣完美的模特兒,能拍出這麼奪人心魄的照片。』

『完美!迷人!』

難怪她會覺得耳熟,原來他就是那位當紅模特兒,不過自己好像從來對那些娛樂版新聞沒什麼注意是沒錯啦……

「那你還那麼大方站在路上,不怕被突擊嗎?」殷商想起那群女生的花癡樣,恐怕遇到本人會惡狼撲羊吧!

「喔?也對!」羅蘭迅速將鴨舌帽戴上,再度隱蔽住那與光同輝的金髮,一臉笑嘻嘻的,絲毫無緊張感,「對了,我還不知道妳的名字?」他這才突然想起重要問題。

「名字?」殷商不由得愣了下,這只是個稀鬆平常的問題,於禮數上她是該報上名,但是她很苦惱,中文名字?以往常經驗別人聽到後都一定會問些她不想回答的問題,好比說……父親是誰?怎麼和母親認識的?

她瞥了下羅蘭,這位當紅男模一付洗耳恭聽的樣子,沒辦法了……她用細微的聲音說著:「殷商。」

羅蘭雙眼一亮,有點驚喜,「中文名字耶!我唸唸看……“依尚”?好像不太對,妳可以教我唸嗎?」

她覺得有點好笑,於是又清楚唸了一遍,「聽清楚了哦!我叫殷商。」

他偏了偏頭,「依尚……依商……殷商……商……」他努力的矯正發音,用那甜美、溫柔、愛憐般的口氣一遍又一遍複頌著,那一刻她竟感動的眼眶有些濕潤,從來沒有人如此疼惜地喚著她。

「商。」他沒由來地叫了她,發音標準,「這麼唸沒錯吧!」

「嗯?」殷商尚未回神。

「這是一個中文名字,妳有東方血統?」

「對……我有一半臺灣血統。」她艱難地回答,該來的還是要來。

「是這樣啊……」羅蘭又向前湊進一步,對這話題挺感興趣的,殷商內心開始暗叫不好,很快就會問到父親的事了,接著他又問:「是誰取的?」

「我母親。」她音量更是細若蚊蠅。

「她給妳取這名字有任何意涵嗎?」出乎殷商意料外,羅蘭問了個不搭嘎的問題。

意涵?

殷商陷入了沉思,她好像從未問過母親,因為她總是不斷拒絕這中文名字,於她而言,中文所代表的不過是那從未蒙面的父親,那棄她們母女不屑一顧的男人。

「“商”聽來很像是“shine”,照耀暗夜的光芒。」羅蘭輕語著。

不知怎麼的,在提到光芒時,殷商彷彿在他的眼底看到什麼一閃即逝,隨即又恢復成現在輕淺的冰藍。

不過,「照耀暗夜的光芒」,這個解釋讓她心裡竊喜,曾經,好像有人對她這麼說過,但那個曾經已久遠到令她記不起來了。

「對了,我會寫“商”的中文哦!」心情好讓殷商的聲音都明朗起來,完全忘了剛才躲過一次車禍劫難。

她拉起羅蘭那冰冷的手,蹲到行道樹邊,挽起袖子就在泥土上一筆一劃寫了一個歪歪扭扭的方塊字——商。

待她心滿意足的看著泥上的字時,這才想起了什麼重要的事,緊張地回頭,發現羅蘭正淺笑吟吟地望著她。

她僵硬地站起身來,拍了拍手中的泥沙,羅蘭也跟著她起身,修長的身材形成一道巨大的陰影籠罩著她,替她擋住了毒辣的艷陽。

哇勒!她在幹麻?竟然拉著剛見面的男子蹲下來玩泥巴,還是那禁不起碰撞的嬌貴模特兒(這是誤解)?

「原來是這麼寫的。」羅蘭俊美的臉上依舊掛著那抹優雅的笑靨,如同夜裡怒放的蒼白薔葳,在朦朦朧朧的月色下層層疊疊,徐徐款擺。

可殷商是再清楚也不過,這絕對是嘲笑!

她好似七竅玲瓏堵塞,鬱悶不已。

窘迫不已地低著頭,她瞥見手錶上的指針驚覺時間不早了,正巧給她一個機會落跑,雖然落跑很難看,但對方是一名未來很難再見到大紅人,也不會記得某個午後偶遇的平凡女孩吧。

想到此,內心小小的遺憾一把,這恐怕是殷商十六年來除了母親以外,和人相處最為輕鬆的一次。

「羅……羅蘭。」殷商嘗試叫了他的名,一開始有些彆扭,但隨後也釋然了,便向他一個極為慎重的躬身,「今日承蒙你的救命之恩,但時間也不早,咱們就此別了吧。」

她一個深呼吸後,再抬起頭時,淡灰眼眸早已沒了原先的沉暗,散去了懦弱的迷霧,藉著逐漸緩移至她身上的金燦陽光,呈現墜落星河的銀灰,清澈流轉。

對上她的眼,羅蘭面上的表情很快又掠過一絲驚剎,他水瞳的冰藍漸漸沉澱成一種甯謐的玄冰色。

待陽光移開,殷商眼中又恢復原本的黯淡色調,方才的,恍若曇花一現的錯覺。

「那……再見。」殷商急切的轉過身,兩步並作一步的往馬路走去,準備再次攔截計程車。

看著她急急忙忙像是要躲什麼的舉動,羅蘭也立即從深沉中回復,一大步就拉住剛招到車的殷商。

唉……就差臨門一腳說……,殷商鬱卒地盯著被拉住的手臂。

「呃,還有什麼事嗎?」

「妳還搭計程車?」羅蘭有些好笑,不久前才因坐計程車發生車禍,這下還心無餘悸地做同件事,她也真夠敢了。

「車禍又不是什麼一日三餐遇的到的尋常景象,況且我的車還在學校呢。」殷商委屈地扁了扁嘴。

「是麼?今日我就好心點當個免費司機好了。」他語調有些輕漫。

殷商詫異的瞪他,「你就對自己開車這麼有自信?」

對於殷商的質疑,羅蘭只是眨了眨眼,然後……又不顧殷商意願的拉著她走,雖然他看似隨意抓著她的手,力道並不大,但卻恰好讓她掙脫不出。

又是一次左拐右彎,等停下來時,眼前是一臺銀白的雪佛蘭跑車。

「那麼……」羅蘭突然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,接而拉開車門,極其紳士做了個請上座的模樣,「淑女請優先吧。」

殷商頓時覺得顏面抽搐。這會七竅玲瓏不堵塞,反倒生煙了。

這……這又是在玩什麼把戲?

 

歷經一趟名跑車的原野馳騁,殷商比預定時間早到家。

為避免又回味一次方才在市中心的尷尬經驗——人來人往之際,羅蘭竟當眾上演開車門,害她被誤認為是哪來的大人物,險些被公眾視線磨穿——幾乎羅蘭一停車,殷商就奪門……不,是奪車門而出。

「怎麼?體驗一下萬人焦點的巨星滋味不好嗎?」他慵懶優雅的甜嗓從車內飄出,混雜著他身上好聞的古龍水香氣。

「是、是,大恩大德沒齒難忘。」殷商幾乎是咬著牙說完的。

被他這麼一玩弄,這下真的是沒齒難忘了。

羅蘭沒因殷商話裡的倒反生氣,只是清朗地笑出聲來。

聽著他清朗的笑聲,殷商心中的怨氣也煙消雲散了,他就連笑的聲音也好棒……

突然,羅蘭清亮的眼又沉注了,眼中劃過一絲異色,他漸漸收起美好的笑聲,轉成一種禮貌的微笑,對著陷入失神的殷商道:「我把妳送到家了,那麼保重。」

他收上車窗,一抹流線的銀白便快速駛去,不一會焉,視線裡已望不見那車影。

殷商仍反應不過來羅蘭剛才的舉動,愣愣的佇立在路邊,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時,身後傳來一聲輕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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