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片黑夜織成的海水密密地包圍著她,知覺如同海浪一波波拍打在身上,她的意識逐漸清晰。

 

入眼所及仍是黑暗。

 

她懷疑她死了,但撕裂般的疼痛清楚的告訴她她還活著。

 

身下冰冷得如同處於極地之海,寒氣針刺般透入她的肌膚;但背上一陣陣的火辣,疼得她寧願就這麼死去。

 

她奮力地睜開沉重的眼皮。

 

很靜,彷彿世間所有的聲音都從她耳裡褪去了。

 

第一眼看見的是一隻羊脂白玉般的手,纖細似無骨,接著便看到寬大的袖口,緋色的袖緣上隱隱可見繡著花草的暗紋。

 

她愣了愣,好半晌才發覺她是側枕在那隻手上,此刻正趴伏在地面。

 

更讓人驚懼的是,那並非她的手。她的手因為長期拿畫筆,關節處生了薄薄的繭。

 

到底是怎麼了?

 

不安感從心底油然而生,下意識將視線一點一點上移,玄底金紋的地毯從眼下一路向前無線綿延,偌大的內室幾乎望不見戶牖外的高堂、楹柱,一重一重的朱紅簾幔被輕輕繫向兩側,內室陳設空曠簡單,幾盞紅珊瑚足以奪目。

 

鎏金的屏風旁立著幾名身著窄袖小襖的奴僕,以及幾名暗紅裲襠裝的侍衛,黃釉燭檯上火光明滅,將他們的身影映得搖搖曳曳,蕩起了千年的古意。

 

俱似有兩漢遺風的古雅,又似有鮮卑草原的肆意。

 

夢邪?非邪?

 

究竟是被帶往上古的華胥幻境,又或是夢裡的鏡花水月。

 

腦子裡一片混頓,這一切的景物竟然有幾分熟悉,想不起來究竟在哪見過。

 

苻漪想撐起身子坐起來,卻發現背上火燎似的疼痛,忍不住低聲咒罵了一句。

 

所有的聲音在那一刻重回了,嘈雜的低語、嚶嚶的啜泣聲……以及,鞭子劃破空氣的響聲。

 

「唰!」

伴隨而來的是背上皮開肉綻的痛楚,痛得彷彿連骨頭都在顫抖。

 

哪個該死的!

 

她扭頭朝施力來源一瞪眼,便望入了一雙幽不見底的黑眸,彷彿山岳中破碎的冰河層,每一面結晶破裂面在光折射下,淒迷斑斕,當沉迷在這壯麗的美中,尖銳的碎冰又紮骨般瞬間搗毀你虛幻的美夢。

 

那是一名約莫十九、二十歲的少年,介於青澀與成熟轉變之期。

 

他穿著古代的朝服,一身朱衣及絳色紗袍,配著朱色蔽膝,腰間繫著金色寬帶,陰柔的面容中偏又帶著不符年齡的冷戾。

 

苻漪恨恨盯著少年手中的金色鞭子,血跡斑斑,很明顯的,那些血都是從她背上濺出去的。

 

背上疼痛感提醒著並非夢境,而是實實切切存在於此,不是夢,那就是被人綁架來的了!

 

真是見鬼了。都二十一世紀的現代,怎麼還有人學古代人玩這招?是碰上神經病了吧!

 

她一咬唇,努力維持語氣的和諧,至少不能把兇手激怒,「你這人啊,再怎麼說都不能不明事理動私刑吧!現在都什麼時代了。」

 

「還敢說不明事理……」少年眸中溫度降至冰點,寒涼無盡,「表示妳還不願承認犯下的錯麼!」握住鞭柄的蒼白手指收緊,緩緩執了起來……

 

怎麼會……這樣也能激怒他,果然要小命嗚呼了啊。苻漪恐懼地閉上眼。

 

在此當下,一名似水粉嫩的少女衝到少年跟前,猛地跪倒在地。

 

「九王爺,請您饒過夫人吧!夫人雖毒害了文襄皇帝的妾,但夫人畢竟是您的髮妻,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,縱有大錯也罪不至此。」少女泣聲跪求,上前死拉著少年的絳色下裳。

 

那位年輕的九王爺顯然一陣尷尬惱怒,低喝了聲「無禮」,便鞭在少女身上。

 

少女疼得叫出來,衣衫綻開一道口子,但仍不死心哀求著王爺。

 

眼前一幕讓苻漪頭暈了起來,這居然還有劇情的!而且她還入了戲,成了謀害皇帝小老婆的毒婦人。

 

她不是奧斯卡影星,只是一名普通高中生,綁架她來演古裝劇根本沒看頭!

 

 

「小顏。」一道溫雅的聲音響起,是來自九王爺身後的少年,有別於九王爺的清冷,這名少年渾身散著儒雅書生之氣,手中的扇子有一搭沒一搭的搖著。

 

他慢慢站了出來,同樣一身郡王的絳紅朝服,對著跪伏的少女道:「小顏,我能明白妳護主心理,但此刻還是別逆了王爺,在這王府裡他才是真正主子,日後王爺依然會給妳好日子的。」

 

小顏倒沒被攏絡,一個磕頭道:「對不起,河南王爺,恕奴婢不能從命。」接而她又朝著九王爺懇求道:「請看在夫人家曾施惠於九王爺的份上,饒過夫人吧。」

 

「哼,李祖娥,妳倒是有位大膽的奴僕,敢直接威脅本王。」九王爺語氣裡帶了分譏嘲。

 

苻漪愣了好半晌,才明瞭他是在對自己說話。

噢,原來她還有「戲名」,叫做李祖娥,名字倒取得好聽!

 

見她不語,九王爺將視線瞥向跪倒在地的小顏,「原來,上黨太守將施惠本王的事告知他府上每位奴僕了,難怪區區奴婢都敢踏到本王頭上!」

 

「奴婢不敢。」小顏又連連磕了幾個頭。

 

「還不敢?」少年揚鞭而下。

 

苻漪此時也顧不上自己快拆解的身體,齜牙咧嘴地爬了起來,屏著一口氣衝上前,一把抓住揮落的長鞭。

 

「住手!」

 

「妳……」九王爺似沒料到這一向溫順的女子竟會正面反駁。

 

苻漪略扯了個笑容,帶了一點兒的料峭、不羈。

 

既然想玩古裝劇,她就奉陪一下照著劇本走一走。

 

「王爺是想當著眾人的面忘恩負義嗎?莫要忘了家父曾許予你的。既能助你有今日,也能反之。」她盡力挺直了背脊,忍著口中不斷上湧的血味。

 

聽著這些人談話內容,推敲出她那一家子對這王爺有暗中支持,也是具影響的望族,那她就搏命一賭這影響夠不夠大了。

 

「你們趙郡李氏雖是名門望族,可在北方於我們鮮卑人不過爾爾,就是在漢人裡,也只是個第二流名望。」

 

鮮卑鮮卑……感覺上劇本的年代設定是魏晉南北朝吧,又提到甚麼名望的,初中歷史課背了一堆國姓郡姓吳姓的……全都還給老師了啊,高中讀的本國史當然是法國史,抅不上邊了。

 

想不起來就頭疼,她還是先接招拆招吧。「那便賭一賭是不是爾爾吧?」

 

九王爺凝著冰霜般的眸子,不語。

 

苻漪又挑釁了一句,「王爺有膽說沒膽賭嗎?」

 

他顯然被激怒,但身旁的河南王突然插話了。

 

「九叔,不如將她送給皇上?」

 

九王爺沉吟了會,一直緊抿的薄唇忽然漾起笑容。

 

苻漪愣愣地望著他的笑容,彷彿在一叢叢開得絢爛繽紛的牡丹中,看見一串悄然垂落的洋槐,細緻的奶白色,若隱若現的清香,一路蔓延開……

 

「也是,這樣的絕色容顏應該獻給皇上。」

 

「二叔定會十分高興的。」河南王在旁應和著。

 

苻漪正要心裡吐槽這急轉直下的劇情時,忽然渾身一顫,涔涼的感覺從背脊蔓上來,時間如她額角低落的汗珠一般……一寸寸延遲住了。

 

她的視線也跟著凝固在一角。

 

牆上的一面銅鏡映出了她的身影。

 

朦朦朧朧的,好似四月春江南的煙雨,她一身精緻的華服,未施粉黛,卻傾城容色,美得讓她毛骨悚然。

 

那根本不是她的模樣。

 

轉頭看著九王爺和河南王的對談,嘴巴一張一合的,可她聽不懂在說什麼了,好像隔著一個世界,世界彼端的一切都帶上一層古老凝滯的色彩。

 

根本不是什麼綁架,也非劇本的劇情,這些全是實際發生在過去的事實,是她無端端走進。

 

不要自欺欺人了,從醒來那刻,她便有所覺了,柔若無骨的手指並非她的,還有聲音,那麼低柔婉轉,聽了會讓人舒服得全身毛孔都細細服貼,和她原本銀鈴清脆的嗓音截然不同。

 

詭譎的時光編織成一張無形的網,將她密密綑綁在漠漠的歷史長河中。

 

她彷彿失了全身氣力,頹然倒坐在地。小顏見狀趕緊過去扶起苻漪,不停問著哪裡不適,潸了滿臉的淚。

 

茫然的視線中,是九王爺朝她靠過來的身影,冰冷的唇湊在她的耳畔。

 

「祖娥,傷養好後便進宮吧,相信妳一定會得到二哥的寵愛……」

 

聲音如此溫柔似水,卻令她彷彿身置冰窖之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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